地久天长(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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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裂开一条缝隙,忽然了有了色与影,她看见含笑的父亲垂首吹着口琴;看见母亲在灶台边挥着长柄铁勺熬着香浓馥郁的糖稀,看见郭发打着赤膊,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流泪;看见没有出世的孩子——那是一个穿枣红色棉袄的女孩,扎着羊角辫,有酷似她的疏淡外貌,却又有郭发身上的虎气,她雀跃着,手里抽着一颗硕大的冰尕:“妈妈!你快来呀!”
  齐玉露的手心热乎乎的,刺痒痒的,是来自世外的体温,她的嘴唇,正被亲吻,如同有泪,是酸苦的,那人轻轻地、执着地啄,像是水晶棺材里,王子在试图吻醒公主,她想,现实里会是多么荒诞可笑,她的病体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郭发坚硬的胡茬扎痛她的皮肤,身上还穿着一身洗不去汽油渍的工服。
  “你要是一辆车就好了,我想尽一切办法修好你……”她能听见他痴妄的低语,尾音颤抖,拖出老长的哭腔。
  真好,没有恨,只有留恋,一腔不打折扣的爱。酱油和醋的难题就那样落幕了,多么令人开心。
  齐玉露开始一切浪漫的幻想,她感到那么轻松,因为一切都已经走向终结。
  她的感官一点一点复苏,极度的寒冷中生出炽热来,魂魄勉力地浮上冰面——条子的犬齿深深嵌入她的皮肉里,郭发紧紧拥抱住自己,给她不容呼吸、劈头盖脸的亲吻,来自十多年前的往事变成一把飞刃,正过她的耳边,留下火辣辣的擦伤,她心头一阵轰然的抽搐,像是慢慢在破冰。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跟我走吗?”齐玉露伸出手,像是召唤。
  郭发笑了,眼睫凝然,不加片刻犹豫走上前去,语调平静而笃定,把她的手稳稳地贴在自己的颊边,轻轻地为她呵着气的,唇边徐徐呼出乳白色的冷雾:“会,就算是一艘像泰坦尼克号那样必然会沉的船,我也会陪你上,一直到生命最后。”
  他那说话的方式越来越来越像自己了,齐玉露很欣慰,她走进了他的身体里、灵魂中,即便最后不能活着,也可以躲在他心房的最深处,那是最好的葬身之地,不是吗?
  这样凛冽但不失可爱的冬日,她会永远怀念,他和她披着一身风雪,说说笑笑,咧开大牙,也不怕冷风侵袭,身后的事,都抛之于云霄之外。
  “齐玉露,今天晚上吃点啥?”
  “豆角吧,豆角不炖太熟。”
  “你可真坏啊,你想毒死我!”
  “反正你做饭,我喜欢吃硬豆角,火候你把握呗,别把咱俩都送走就行。”
  琐碎的家常像雪片一样飘然而落,纷纷扬扬,齐玉露伸出手接住,全融化在手心里,
  “齐玉露,我想你了,你快醒过来。”
  齐玉露睁开眼睛,看见满室的春光,郭发就枕在她的手心里,濡湿着眼睫,眼泪都流向自己:“我也是。”她的手不大听使唤,艰难触了触他眉头上的刀疤。
  郭发眨了眨眼,掐掐自己,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他就知道,有关她的希望,总不会落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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