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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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了”打着响尺在头前开路,费二奶奶跟在后头,肩扛引魂幡,怀抱五谷杂粮罐,这些东西杠房的不沾手,费通又没个一儿半女,只能让费二奶奶来拿。八个杠夫抬上棺材,迈门槛儿,下台阶,出了费通家的院门,阴阳先生和几个伙计殿后。一行人悄没声儿地顺胡同往外走,可把周围的邻居吓坏了。有几位婶子大娘的眼窝儿浅,哭天抹泪地追上来问:“他二嫂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老街旧邻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让我们给您老帮帮忙也好呀!”
  费二奶奶不知如何回应,怎么说好呢?说是真的,明天费通一回来准得吓死俩;说是假的,岂不成吃饱了撑的?随口支吾了两句,把头一低,催促“大了”赶紧走。留下一群街坊邻居站在胡同口犯糊涂,这费二爷到底怎么死的?怎么这么快就出殡了?怎么烧纸、搭棚、念经、送路、辞灵全免了?莫不是费二奶奶谋害亲夫?
  “大了”领着众人撒了一路纸钱,将棺材抬入河龙庙义庄,撤去捆棺的皮绳。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打发走一干人等,费二奶奶也回了家。费通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怀里抱着装黑豆的陶土坛子,虽说下边锯末铺得松松软软挺舒服,盖了棉被也不冷,可一想到这是死人躺得棺材,况且又摆在义庄之中,四周围孤魂怨鬼成群,便觉得汗毛直竖,心里头七上八下不住地打鼓,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可是发昏当不了死,该来的终究得来。夜至三更,但听义庄门口刮起一阵阴风,破门左右分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而近,紧接着,一条血红的蛇芯从棺盖下伸了进来。
  4
  费通抱住坛子,将头缩进被子,想起崔老道的叮嘱,就哆哆嗦嗦往外拣黑豆。只听蛇鳞蹭着棺材板子,“刺啦刺啦”的声响不绝于耳,一边蹭还一边顺着棺材缝往里吹气。棺材里本来阴气就重,再加上一股子腥臭涌入,更觉阴森。费通遍体生寒,从里到外凉透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又夹紧了两条腿,生怕一口气提不住吓尿了裤子。
  您还别说,崔老道的这法子真灵,白蛇的道行虽然不浅,却进不了棺材。因为棺材两头一黑一白两个纸人称为“封棺灵童”,专门给死人守棺材,以免让坟地里的鬼狐占去。费通见白蛇进不来,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寻思躲到鸡鸣天亮,就再也不会被它纠缠,自以为有恃无恐,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放下了,从被子中探出头来说:“大仙,我知道你修炼这么多年不容易,可我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别怪我心狠。要恨你就恨崔老道,主意全是他出的。他常年在南门口摆摊儿算卦,身穿道袍,一脑袋长毛,还瘸了一条腿,搁人堆儿里你一眼就能认出来。在南门口找不见没关系,他家住得也不远,南小道子胡同有个大杂院,他们家是那间朝东的屋子……”
  片儿汤话不够他说的,白蛇可真急了,甩起蛇头一下接一下狠狠拍打棺盖,恨不得把棺材砸烂,把费通生吞活剥了。费通担心棺盖裂开,吓得再也不敢吱声,继续一颗一颗往外拣黑豆。白蛇费了半天劲儿也进不了棺材,竟在外边悲悲切切地哭上了,声音还真如同个女人。费通听得真切,心中暗骂:“你他妈趁早打住吧,二爷我今儿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也不从这棺材里出去!”
  如此僵持了许久,费通听得义庄中的声响已绝,外边传来鸡鸣之声,坛子中的黑豆也见了底。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说:“这可行了,好歹躲过了这一劫,估摸着天马上就亮,白蛇是不是已经走了?”棺材里头再舒服,他也不想躺了,托住棺盖往旁边挪,刚挪开一尺宽,湿答答的蛇芯子就舔到了他的额顶。窝囊废大吃一惊,忙把棺盖合拢,口中不住咒骂:“天杀的长虫,敢装鸡叫诓你费二爷!”
  费通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远处鸡鸣之声此起彼伏,坛子里的黑豆也扔尽了。费通心说:“二爷我今天一不做二不休,我还就不出去了。”又足足躺了两个时辰,他才提心吊胆地挪开棺盖探出身子,见天光已亮,白蛇庙中遍地黑水,始知崔老道所言不虚。费通壮着胆子爬出棺材,手里抱着坛子踉踉跄跄离了义庄,既没回家也没回警察所,直接上南门口去找崔老道。一来为了道谢,二来问问这个坛子如何安置,横不能带回家去当摆设,是扔是埋还得让崔老道拿个主意。
  费通见到崔老道,把这一天一夜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经过,活命之恩,必当有报,掏出几块洋钱递了过去:“崔道长,这几个钱买饭不饱、买酒不醉,您带上买二两茶叶喝,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自打盘古开天地,就没有过官人儿往老百姓手里塞钱的章程,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塔大的人情。崔老道盯着费通手里的银元搓了半天手,忍住没敢收,虽未施展五行道术,馊主意可是他出的,收了这个钱,只怕会遭报应。至于这个坛子,可以送入厉坛寺。崔老道之前也说了,费通后禄正旺,四方坑白蛇奈何他不得,即使没有自己相助,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几句话说得费通心花怒放,可是话还没说完,崔老道忽然发觉费通气色不对,双眉带惨,印堂发黑,与刚才判若两人,只差在额头上写个“死”字了!
  费通听崔老道这么一说,当时就傻了,直似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颤颤巍巍地问道:“道爷,不知祸从何来?”
  崔老道也是纳闷儿,暗中起了一卦,心中恍然大悟,告诉费通:“那一天你带夜巡队追贼,在大刘家胡同枪打肖长安。此贼心黑手狠,有仇必报,出道以来从没失过手,而今挨了你这一枪,岂肯善罢甘休,定会前来找你寻仇,这一次当真凶多吉少!”
  费通苶呆呆愣在当场:“我和肖长安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以飞天蜈蚣的身手,把我结果了还不容易吗?我的命也太苦了,刚打发走四方坑白蛇,又被恶贼盯上了,这便如何是好?”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拽住崔老道的袍袖拼命求告:“崔道爷,我枪打飞贼肖长安,保的可是咱天津城的老百姓,这其中也有您不是。您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千千万、万万千,搭救小人则个!”
  崔老道不是见死不救,奈何有心无力,对费通说:“整个天津城,只有西北角城隍庙的张瞎子对付得了飞天蜈蚣,你快去找他,是死是活全看你的造化了!”
  费通匆匆别过崔老道,跑去西北角城隍庙找张瞎子,这才引出后文书一段精彩回目“三探无底洞,捉拿肖长安”。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三探无底洞(上)
  1
  《崔老道传奇》接演前文,给您开一个全新的回目叫“三探无底洞”,回目是新的,话还得接着前边讲,前文书留下的坑得给您填上。古人云“挖坑不填如同钝刀子拉肉”,甭问是哪位古人说的,理儿可是这么个理儿,必须给您说一个小猫吃鱼——有头有尾。
  闲言少叙,且说窝囊废费通费二爷,当上了蓄水池警察所的巡官,在辖区之内说一不二,换上一身崭新的官衣,腰里扎着牛皮带,斜挎手枪,脚底下大皮鞋擦得锃亮,低头能当镜子照。有道是“人配衣装马配鞍,狗戴铃铛跑得欢”,甭管怎么说,看上去倒是挺威风。手底下百十来号巡警,虽说一个个獐头鼠目、斜头歪脑,但毕竟干这一行的人,出来进去也都吆五喝六的,张口说话骂骂咧咧,逮着蛤蟆得攥出尿来,说句不好听的,穿上这身皮是官厅的差人,扒下来和地痞无赖没什么两样。那个年头,小老百姓看见巡警,谁不得躲得远远的?乍看之下,费二爷这是穿小绸褂儿赶上大风天——抖起来了。其实呢?咱们这九河下梢天津卫,乃潜龙伏虎之地,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英、法列强的通商口岸,外国人都觉得咱这地方风水好,抢过来当租界盖洋房,多大的人物没有?在地方上做一个小小的警察所巡官,连个芝麻绿豆也不如。除了手底下的这群虾兵蟹将,随便见个当官的,就比他费通的官衔大、官阶高,到处都得点头哈腰赔笑脸,敬烟递茶说好话。哪怕跟他平级,同样是警察所的巡官,其中也分高低上下、贵贱尊卑。你说你西城外蓄水池的巡官,怎么跟人家火车站、天后宫、官银号这些繁华所在的巡官比?就拿东北角官银号来说吧,大清国的时候就是直隶官银号,到民国改成了直隶省银行,可以说是天津卫乃至大半个中国的金融中心,那是财神爷的姥姥家,寸土寸金的风水宝地,聚集了好几家大商号。特别是前几年刚开业的北海楼,楼上楼下两百多家店堂铺面,照相的、镶牙的、理发的、算命的、开古董店的、卖书卖报的、装裱字画的、制印刻章的……门挨门户挨户,一家挨一家。楼上还有一处北海茶社,那是万人迷、刘宝全、高五姑、秦翠红这些个大腕红角儿的园子,就算刮大风下雹子,园子里都是满坑满谷,就差卖挂票了。平日里从早到晚,这些商号铺户里里外外人头攒动、攘往熙来,哪一家不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又有哪一家敢不给巡官老爷上供?能在这样的地方当巡官,给个皇上也不换。几十个蓄水池都顶不上一个官银号,窝囊废哪敢跟人家这些个地方的巡官拔份儿?
  这还是说在外边,回到家更要命。家里这位费二奶奶,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一声河东狮子吼,敢与蟠龙争高下,喝断当阳桥的张飞见了她也不敢吭气!站在当院喊上一嗓子,当时就能净了街,大人孩子全吓跑了,胆小的夜里得做一宿噩梦。咱们说窝囊废都升官发财了,还至于那么怕媳妇儿吗?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慢说是他,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怕媳妇儿的也是屡见不鲜。比如大明朝开国的猛将常遇春,马上步下的能耐何等了得?想当初随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马踏贡院墙,戳枪破炮,扯天子半幅龙袍,酒泼太师,杯砸怀王,单膀力托千斤闸,摔死金头王,撞死银头王,枪挑铜头王,鞭打铁头王,二十七座连营一马踏为灰烬,人称“怀远安宁黑太岁,打虎将军常遇春”,可谓名标青史,却单单怕媳妇儿怕得要死。再搭着家里那位大奶奶确实狠了点儿,有一天就因为常遇春夸了婢女一句“好白的手”,赶等下了朝回来,媳妇儿二话没说递过来个锦盒,打开一看,里边有双血淋淋的女人手,吓得将军大人头发根子直往上竖。这便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费二奶奶不用剁人手,就把窝囊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老费家平日里过得勤俭,什么东西也不糟践,吃完饭,碗底子得拿饽饽擦一遍,刷锅水都得当汤喝,只有扫床的笤帚疙瘩使得废,三天两头换新的,因为这是费二奶奶给他立的“家法”。虽说费通有枪,却不敢跟这笤帚疙瘩叫板奓翅儿,二奶奶稍微瞪瞪眼,费通就得浑身打哆嗦。整天活得谨小慎微,再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心里头能不憋屈吗?
  费二爷好不容易当上巡官,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带着手下夜巡之时,在大刘家胡同枪打了翻墙行窃的飞贼肖长安,可是没抓住人,飞贼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官厅大老爷一气之下,派给他一个难办的差事——迁动韦家大坟。要不怎么说“人走时运马走膘,骆驼单走罗锅桥”呢?五河八乡巡警总局上上下下不乏精明之人,没一个人愿意出头给老韦家迁坟动土,知道韦家根基深厚,怕捅娄子惹祸,据说坟中还下了镇物,谁碰谁倒霉。窝囊废却因祸得福,不仅把差事办了,还从中捞了许多好处,挣了个盆满钵满,乐得合不拢嘴,在北大关会仙楼摆酒,犒劳手下一众兄弟胡吃海塞。怎知流年不利,又在四方坑搅了白蛇吃人,惹得冤魂缠腿。多亏了有个相识的——南门口摆摊儿算卦的崔老道,乃天津卫四大奇人之首,龙虎山五雷殿中偷看过两行半天书,道法在身,玄窍在顶,飞天遁地之能不敢妄言,对付一个半个的妖邪绰绰有余。紧着一通吃喝之后,他给费通出谋划策,打去了白蛇五百年的道行。费通来南门口再找崔老道,答谢救命之恩。本以为一天的云彩全散了,崔老道却告诉他,飞天蜈蚣挨了你一枪,定会上门寻仇。这个飞贼神出鬼没,来时无影去时无踪,而且城府颇深、沉得住气,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下手,突然从黑处闪出来给你一攮子,到死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这一次你可是凶多吉少。三言两语把窝囊废吓了个半死,连作揖带敬礼,最后给崔老道下跪磕头,说什么也得让他想个保命的法子。崔老道可不想引火烧身,来了个一退六二五,指给费通一条路,让他去搬兵请将,找城隍庙扎纸人的张瞎子。
  除了窝囊废管辖的蓄水池四方坑,天津城西北角也有个臭水坑,民间称为“鬼坑”。因为旁边就是城隍庙,实际上是紧挨着的两座城隍庙,一座是天津县城隍庙,一座是天津府城隍庙。别看是两座庙,供奉的可都是同一位城隍老爷,管辖的也都是九河下梢的孤魂野鬼。府庙门口有间小屋,别看屋子不大,倒也是红砖青瓦,前有门后有窗,盖得结结实实、规规矩矩。里面住了一个瞎老头儿,天津卫城里城外的老百姓就算不认识,也都听过他的大名。此人本名张立三,外号“张瞎子”,以扎纸人纸马为生,顺带看管庙中香火。以前有个迷信的说法,纸人不能扎得太像,否则会兴妖作怪,可也得有胳膊有腿有人形,从开始的围竹坯子,再到后来糊纸,最后还要勾绘五官,怎么说也得有三分相似。张瞎子扎纸人的手艺在天津卫堪称一绝,做活儿又快又好,瞪着俩大眼珠子的也比不了,大伙儿都说他眼瞎心不瞎。其实早在清朝末年,张立三曾是劫富济贫的侠盗,蹿高纵矮,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不在肖长安以下。然而张立三行得端做得正,脑袋上虽然顶了个“贼”字,但是一向扶危救困,江湖上提起来没有不挑大指的。后来坏了一对招子,自此退出江湖,娶乡下的一个小寡妇为妻,在城隍庙扎纸人奉养老母,踏踏实实过日子,虽然瞎了双眼,倒也逍遥自在。
  费通也知道张瞎子当过飞贼,手段非比寻常,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字号,绿林道上的千里眼、顺风耳,于是别过崔老道,又赶去城隍庙找张瞎子求救。提起来倒不是外人,从辈分上说,费通还得叫张瞎子一声“师叔”。旧时当巡警,均为师傅带徒弟。过去讲究天地君亲师,哪行哪业都是一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当巡警入行后先得拜师,递门生帖,写明生辰八字、家世出身,立下字据,学徒三年。师傅传授抓差办案的门道、捕盗拿贼的手段,徒弟则要孝敬师父连带师娘,不当差的时候帮着师傅家里买菜、做饭、看孩子、干零活儿,吃苦受累在前,领赏收钱在后。费通的师傅当年经常和张瞎子打交道,因为张瞎子以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贼,对贼道上的事了如指掌,官差遇上破不了的案子,往往会江湖救急,去求他帮忙。张瞎子得先分辨作案的是什么贼,若是心黑手狠、丧尽天良、欺压良善、坑害百姓,坏了道上规矩,那么经他点拨,十之八九能够人赃并获。但张瞎子也讲规矩,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于替天行道的同行,张瞎子绝不会帮官府拿人,正因如此,江湖上没人敢动张瞎子半根汗毛。
  想当年窝囊废刚当巡警,一样是拜师学能耐,不过捉贼拿凶的本事一点儿没学会,他也不是那块材料。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得道有早晚”,三年出师之后,人情世故倒是懂得比谁都多,专门擅长溜须拍马、看人下菜碟,眼下有求于人,岂能空手上门?为了保命他也豁出去了,坐上电车来到法租界劝业场附近,找了一家最大的南货行名为“稻香村”,买上火腿、腊肉、烧鹅、酱鸭、熏鱼、熏鸡蛋、酱铁雀、南味素什锦、陈酿老酒,让伙计包了几大包,外边罩上稻香村的红纸标签。
  天津卫那叫五方杂处,南方人来此或做官或做买卖,或投亲靠友安家落户,南货行应运而生,广式、苏式、闽式、宁式、绍式风味一应俱全。特别是逢年过节,正月十五的糯米汤圆个儿大糯香,口感细滑;端午节的粽子糯米黏,有嚼头,除了适应北方人口味的小枣、豆沙馅儿,更有用叉烧肉、红烧肉、腊肉做馅儿的肉粽子,甜咸兼宜;中秋节的苏式月饼松软清香,油而不腻。不用出天津卫,就能尝尽南方美味,但是价格比较贵,老百姓吃上一次就过年了,送礼绝对拿得出手,提在手里,走大街上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费通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脚步匆忙来到城隍庙。他一向嘴甜,来在门口还没看见张瞎子,可就扯开嗓子嚷嚷上了:“师叔,我小通子来看您了!”没过一会儿,庙中走出来一个干瘦老头儿,鹰钩鼻子、薄嘴片子,身上穿青挂皂,举手投足十分干练。虽说双眼紧闭,却不碍走路的事,一不拄杖,二不扶墙,只是比常人走得稍慢,不往脸上看,都不会注意这是个瞽目之人。
  张瞎子站在庙门口,闻其声知其人:“嚯!哪阵香风,把费大巡官吹来了?”
  费通赶忙上前搀住张瞎子:“师叔,您这可是骂我,怪我久不来看望您。您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白天站岗,晚上巡夜,一年到头忙忙叨叨,没有得闲的时候。尤其是四方坑这一带,不是什么好地方,善男信女不多,昧了良心的不少,净是为非作歹之辈、鸡鸣狗盗之徒,最让人不省心,这才耽误了咱爷儿俩走动。别看我人没来,心里可一直惦记着您,这不今天得空,专门买了点儿酒菜来孝敬您,咱爷儿俩喝两口?”
  张瞎子久闯江湖,形形色色什么人没见过,准知道费通没憋好屁,却不当面戳穿,想先听听他来干什么。费通劲头儿拿得挺足,甭看张瞎子双目失明什么也瞧不见,他照样点头哈腰、恭恭敬敬搀着张瞎子进了城隍庙。二人在庙堂之中摆上桌椅板凳,窝囊废把酒菜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把酒坛子拿过来打去了泥头,给张瞎子满满倒上一碗,又拿过来一双筷子递在张瞎子手中。平时费通和张瞎子来往不多,说话不过三言五语,这次可不一样,紧着套近乎,连师叔都不叫了,“师”字省了,一口一个“叔儿”。他说:“叔儿啊,您老人家走南闯北吃过见过,您给品品,我掂配的这几样东西,合不合爻象,对不对卤子?”说罢夹了一块烧鹅腿,放在张瞎子眼前的布碟里。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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