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6(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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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春
  白丽梅看过信又继续绣花,突然间,前面的院字里传出来一声骇人的尖叫。惊慌之下,她被绣花针扎了手指。她赶忙把手指塞进嘴里吮吸,再看花撑子上的绣件没染上血迹,才长出了一口气。
  “天!吓死我了。”
  正在院子里陪着白丽梅纳鞋底的奶娘,也被这突兀起来的惊叫声吓着了。她三下两下把麻绳缠绕在鞋底上,把长针和锥子放回到笸箩里,站起来说:“姑娘,你把门插上,我去看看前院怎么了。唉!这一天这事儿那事儿的,我还以为自己今天能纳出来两双鞋底呢。”
  春秋的鞋底比冬季的棉鞋底薄,纳一双鞋底只有五分钱,但奶娘还是领了不少回来。这几个月干下来,她现在熟能生巧,就差摸黑也纳鞋底了。
  没多一会儿,奶娘回来了,白丽梅赶紧开门。见奶娘的脸色不大好,白丽梅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奶娘叹息道:“他们家今天收到市政府转来的丧信了,军队给的,他家老大和老三一起没了。去年底就没了。”
  白丽梅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问:“一起没的?”
  奶娘点头。然后她对白丽梅说:“这日头高了,你进屋歇一会儿了。”
  隔了一会儿,白丽梅问道:“那前院岂不是就剩了一个儿子了?”
  奶娘却答:“哪里还有儿子了!只有一个孙子,还不到三岁。是他家老大留下的男孩子,儿媳妇就比你大了一岁。他家老二是不到十岁就夭折了。老三比咱们姑爷还小两岁,没成亲就跟他哥哥一起去当兵了。家里只有个十四五岁的老闺女没嫁人。唉!”
  白丽梅由前院的丧事,很自然的联想到罗家的现状。她忍住泪、木着脸把自己的针线笸箩拿起来,见奶娘盯着自己在看,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安抚奶娘。
  但奶娘看着她长大,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呢。她端起装鞋底的笸箩,搀着白丽梅往屋子走,嘴里说道:“这也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停了一下,她又不甘心地补充道:“虽说是生死有命,但小日本鬼子在中国造了这么多杀孽,早晚会受报应的。”
  “多早晚呢?”白丽梅呐呐。她回到厅里坐下后,端起水杯却对奶娘喟叹:“梨树老宅那边,这半年就回了我们一封信。也亏得通信不便,要不然给他们知道介亭……”
  白丽梅说不下去了,奶娘当没事儿一般,笑着说:“只有一封信才好呢。只知道彼此平安,不是好过老人家为在外的儿孙担忧。我猜想现在老太爷子可是最高兴的时候,眼看着就四世同堂了。你说是不是?”
  白丽梅沉默地点头。
  “姑娘,你如今有什么心思也都要放开了去。心思太重养不好孩子的。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事儿。”
  类似的话,奶娘每天都会说无数次。只要白丽梅的脸上少了丁点儿笑容,奶娘就会提醒她、宽慰她告诫她:凡事要先想着孩子。
  白丽梅只好把罗介亭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喝了几口水,拿起花撑子继续干活。
  奶娘纳完手里的那半只鞋底说:“姑娘,有身子的人要回避白事的,前面那家的事情你就别去了。我问问左右邻居该怎么随礼。”
  “好。我听奶娘的安排。”
  *
  午饭后,奶娘留了白丽梅自己在家,自己去跟邻居打听该怎么随礼。可是再回来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而且她不等白丽梅发问,就急忙告诉白丽梅:“姑娘,这回是下来了一批阵亡名单,听说咱们这一片死了十几个人呢。搭灵棚的杆子都要不够用了。”
  白丽梅惊讶地问:“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奶娘一边数钱准备冥仪,一边回答说:“募兵时一起当兵的呗。”
  罗介亭是很用心地选租了这个小院子的。邻居里不少人家有子弟参军了,再不就是西北军的家眷,只有极个别的是东北军的家眷。
  奶娘把藏在厨房里的钱罐抱过来,左一遍右一遍数着罐子里的银元和铜元。半晌之后,叹道:“一家二百文,这个月,唉!”
  白丽梅心里舍不得,却还要开口相劝:“奶娘,别这么说。他们到底是为了打小日本鬼子牺牲的。”
  “我知道。唉!你这起早贪黑地忙乎一个月,还不够去这些人家的。”奶娘心疼自己的姑娘。“我也想大大方方地每家送一个袁大头。可是现在咱倆每个月的进项就只够吃饭、租房子的。等回头你生孩子,我想好了得去找洋大夫。那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白丽梅微微叹气,没了两个大伯子的资助,没了丈夫每个月做参谋的薪俸,在这乱世里,自己和奶娘维持温饱都艰难。她忍不住说道:“奶娘,我要是像乔太太那样,是高中毕业生就好了。”这由衷的羡慕语气,是白丽梅甚少表现出来的。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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