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洪流!(1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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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8,
  连绵的樱花像彤云一样笼罩着远方的山野, 仿佛大地溢出的魂魄, 美得凄迷。
  关于大陆战争的信息早已传遍这片土地, 连村落里的小学校都开始教孩子们唱军歌了。伊藤光站在细雨蒙蒙的街头,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铿锵的歌声, 带着童音的稚嫩, 颂扬着战争的荣耀与军人的牺牲。
  “庙行镇前敌阵兼, 友军已经攻上前……”
  “涯塘何处是尽头……”
  反反复复, 一遍一遍, 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人们因为亲人阵亡而产生的悲伤,驱散他们对战争的茫然和恐慌。
  伊藤光叹了口气,握着皮箱大步往家中走去。
  医馆里坐满了问诊的病人,春季节气变换,老人和孩子最容易生病。伊藤光没有惊动忙碌的父母和兄姐,从侧面的楼梯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母亲已经收到了他之前发出的电报,伊藤光将行李箱放进壁橱, 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坐在窗前给自己煮茶。
  初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细雨夹着几片樱花飘进了窗口, 伊藤光将那些微湿的花瓣捡起来, 随手夹入桌上的讲义, 视线在讲义封面的签名上一顿, 久久无法移开。
  四年了,老师离开日本已经四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这个任性的学生……伊藤光幽幽回想着四年前和老师荣靳之把酒夜谈的情形。那也是一个春日,他们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边,窗外是连绵的春雨和盛放的樱花,远处的居酒屋传来歌女荼蘼的歌声,和着尺八苍茫的旋律,空净悠远。
  他们从西方医学聊到传统中医,从日本的俳句聊到中国的歌行,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上。出乎他的意料,一向温和的老师忽然流露出了强硬而激烈的一面,咄咄逼人地反驳了他关于这场战争的看法,抑或是日本主流舆论对这场战争的看法,最后摔碎酒杯,拂袖而去。
  酒醒之后他深深地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懊恼,他觉得一定是酒精蒙蔽了自己的理智,才会在那样美好的时刻忘记老师是一个中国人,无论日语多么流利,仍旧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中国人。
  他不该完全站在日本的立场上和老师讨论那样尴尬的话题。
  他想要向老师道歉,然而赶回学校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已经登上了驶往中国的客轮,完全没有留给他告别的机会。
  一转眼,已经四年了啊……伊藤光叹了口气,将夹着樱花的讲义放在一边,这时门响了,母亲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母亲喜气洋洋地说着,用围裙擦了擦手,“我还以为会是傍晚呢,最近的班车总是延误。”
  “路程很顺利,所以提前到了。”伊藤光给母亲斟上茶,“见下面病人多我就没敢打扰你们,怎么样,最近很忙吧?”
  “是啊,年轻人都参军了,老人和孩子没人照顾,所以今年的病人格外多呢。”母亲显然渴坏了,一饮而尽,抱怨道,“叫我说,有些年轻人也太自私了,为了打仗把一家老小丢在家里……”
  “这怎么能叫自私呢?真是妇人之见!”父亲推门进来,严肃地打断了母亲的话。伊藤光连忙向父亲行礼,给他斟茶。
  父亲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说:“很好,比去年壮实多了,越来越像个男子汉。”
  “我都二十四岁了,爸爸。”伊藤光哭笑不得,“要不是为了上学,我恐怕都有孩子了,您现在才发现我像个男子汉吗?”
  父亲愉悦地笑了,摇头饮茶。
  母亲退出去准备晚餐了,父亲敛起微笑,问道:“这次回来,是因为参军的事情吗?”
  伊藤光的心沉了沉,点头,“是的,学校向陆军省推荐了我,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听您的意见。”
  “你都二十四岁了,还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呢?”父亲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充满令他心跳的洞察力。
  “您知道,我的理想一直是成为一名医生。”伊藤光斟酌着说,“一开始学校说陆军省的人想见我,我以为他们是想招募我作为军医,所以就答应了,但见面之后……见面之后才知道他们是想为加茂部队——现在改名为东乡部队——招募一批医学高级人才。”
  “加茂部队?”
  “是的。”伊藤光低声说,“一个以防疫为名,实际上研究细菌武器的部队。”
  父亲微微动容,半晌才道:“难怪你……”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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