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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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孙小臭儿想得挺好,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大丈夫气吞湖海、志在四方,反正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又是光棍儿一条,无牵无挂,吃饭的能耐全在身上,出去走走倒也无妨,可他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天津卫,不知应该投奔何处,他倒有法子,把鞋脱下来往天上一扔,看掉地上的鞋尖指向何方,他就往哪个方向跑。一路走静海、青县、沧州、南皮,过吴桥,不敢走大路,专拣羊肠小道、荒僻无人之处走,途中挖了几个坟头,饿死倒不至于,可也经常吃不饱。非止一日进了山东地界,孙小臭儿暗下决心,左右是出来了,怎么着也得混出个名堂,一定要发了财再回天津卫,拿钱砸死抓他的警察,看看到时候谁是孙子谁是爷爷。白日梦谁都会做,大风刮不来钱,如何发财呢?他文不会测字、武不能卖拳,还长成这么一副尊容,要饭也要不来,最拿手的就是掏坟包子,想发大财还得干这一行。反正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到什么地方都有坟头,掏谁的不是掏,纵然盗不了皇陵,最次也得找个王侯之墓!在当地蹲了几天,拿耳朵一扫听,得知临淄城乃齐国国都,那个地方古墓极多,想来墓中的奇珍异宝也不会少,打定主意直奔临淄。一路上晓行夜宿,行至一处,尽是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赶上一场大雨,炸雷一个接一个,没处躲没处藏,只得继续往前走,把个孙小臭儿淋成了落汤鸡。
  转过一个山坳抬头一看,路旁有一座大宅子,高墙大院,气派非凡,却与寻常的宅院不同,不分前后左右,造成了一个圆形,东西南北皆有广亮的大门,什么叫广亮大门呢?大门上头有门楼子,两旁设门房,下置三蹬石阶,总而言之是又高又大又豁亮。孙小臭儿让雨浇得湿透了膛,也顾不得多想,忙跑到门楼子下头避雨。这个钻坟窟窿的孙小臭儿,不在乎风吹雨淋,只是怕打雷,他也明白自己干的勾当损阴德,怕遭了天谴让雷劈死,蜷在门楼子底下又累又饿,冻得哆哆嗦嗦的,好歹是个容身之处,躺在石阶上忍了一宿。转天一早,迷迷糊糊听得开门声响。孙小臭儿心知肚明,他长成这样,再加上这一身打扮,比要饭的也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奴才向来是狗眼看人低,瞧见他躺在大门口,一脚将他踹开那还是好的,嫌脏了鞋放狗出来咬人也未可知。
  孙小臭儿就地一骨碌,急急忙忙翻身而起,匆匆闪到一旁,却见大门分左右分开,打里边出来一位管家,不打不骂反而对他深施一礼,脸上赔着笑说:“恩公,我们家老太爷有请。”孙小臭儿让来人说愣了,四下里看了看,大门前除了他之外再无旁人,许不是认错人了?你们家老太爷是谁?我孙小臭儿是谁?咱这辈子见过吗?怎么变成你们家的恩公了?管家不容分说,拽上孙小臭儿进了大门。到了里头一看可了不得,这座宅子也太大了,屋宇连绵,观之不尽,正堂坐北朝南、宽敞明亮,迎门挂一张《百鹤图》,下设条案,左摆瓷瓶,右摆铜镜,以前的有钱人家讲究这么布置,称为“东平西静”。条案两侧各有一张花梨木太师椅,左手边坐了一位老太爷,白发银髯、丹眉细目,身穿长袍、外罩马褂,看见孙小臭儿到了,忙起身相迎,一把攥住孙小臭儿的手腕子:“恩公你可来了,快到屋中叙话。”孙小臭儿直发蒙,不知这是怎么一个路数,更不敢说话了,半推半就进得厅堂,分宾主落座,有下人端上茶来。孙小臭儿又渴又饿,到这会儿也不嘀咕了,心说“反正是你们认错了人,我先落得肚中受用,大不了再让你们打出门去”,打开茶盅盖碗儿一瞧,茶色透绿、香气扑鼻,唯独一节,茶是凉的,孙小臭儿以为此地人好喝凉茶,什么也没多想,端起盖碗茶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为了解饱连茶叶都嚼了。那位老太爷也不说话了,如同一个相面的,上上下下打量孙小臭儿,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头直发毛,手脚不知往哪儿搁,心说这位是相女婿呢?我既无潘安之容,更无宋玉之貌,自己都不愿意看自己,头上也没长犄角,干什么呢这是?老太爷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看罢多时点了点头,命手下人带孙小臭儿沐浴更衣,同时吩咐下去备好酒宴。有仆人伺候孙小臭儿洗了个澡,大木盆里放好了水,居然也是凉的。孙小臭儿以为此时尚早,还没来得及烧水,凉水就凉水吧,总比淋雨舒服,咬住后槽牙蹦进去一通洗。仆人又给他捧来一套衣服鞋袜,从上到下里外三新,上好的料子,飞针走线绣着团花朵朵,要多讲究有多讲究,穿身上不宽不窄不长不短正合适。常言道“人配衣裳马配鞍,西湖景配洋片”,孙小臭儿从小到大没穿过正经衣服,而今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穿戴齐整了对镜子一照,您猜怎么着?还是那么寒碜!他身形瘦小,比个鸡崽儿大不了多少,脑袋赛小碗儿、胳膊赛秤杆儿、手指头赛烟卷儿、身子赛搓板儿,长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长年累月钻坟包子,脸上蓝一块绿一块全无人色,穿什么也像偷来的。
  等他这边拾掇利落了,那边的酒宴也已摆好,刚才喝茶的是待客厅,大户人家吃饭单有饭厅,来到这屋一看,桌子上美酒佳肴应有尽有,说来奇怪,全是冷荤,没有热炒,酒也没有烫过的。另有一怪,外边阴着天,屋里灯架子上不见烛火,却以荧光珠照亮,真没见过这么摆阔的。孙小臭儿不在乎冷热,有半个馊窝头就算过年了,何况还有酒有肉,得了这顿吃喝,别说让人打出门去,把他一枪崩了也认头,死也做个饱死鬼。他怕言多语失,仍是一声不吭,坐下来山呼海啸一通狠吃,恰如长江流水、好似风卷残云,顷刻之间一整桌酒席,让他吃了一个碟干碗净、杯盘狼藉,这才将筷子撂下。在一旁伺候的奴仆全看傻了,此人长得如此单薄,吃这么多东西往哪儿搁啊?不怕撑放了炮?
  咱们说孙小臭儿吃了一个沟满壕平,酒也没少喝,全然忘乎所以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醉眼乜斜地对那位老太爷说:“老爷子,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叫我恩公,因为你们家的酒肉太多吃不过来,得求我来替你们吃,如今我肉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大恩不用言谢了,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话摇摇晃晃往门外走,却被老太爷一把拽了回来,将孙小臭儿摁在太师椅上,整顿衣冠拱手下拜:“万望恩公搭救则个!”
  老太爷自称姓张,尊他的皆以“张三太爷”相称,祖祖辈辈一直在此居住,都说富贵无三代、贫贱不到头,他们家却不然,从祖上就有钱,世世代代治家有道、家业兴旺,却也没有为富不仁,乃是当地头一号的积善之家。不过人生在世,无论善恶贵贱,总有恨你的,他们家行善积德,从不与人结仇,可也不是没有仇人,当年有个大对头,死前在坟中埋下一件“镇物”,妄图以此灭尽他们家的运势。起初也没在意,以为破点财没什么,可没想到这件镇物十分厉害,年头越多越邪乎,如今破落之相已现,迟早有灭门之厄,因此求孙小臭儿出手,盗取坟中镇物,保全他们一家老小,因此才说孙小臭儿是大恩人。这个活儿不白干,张三太爷有言在先许给孙小臭儿,事成之后当以一世之财为酬。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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