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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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列队出大同, 扬尘如云雾,轻骑赶赴京都。
  这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军镇是天子暂住之地, 而北京毕竟还是京师, 两年来锦衣卫往返两地的次数多了去。
  只是这一次,锦衣卫镇抚使赵游舟也藏身在了这支队伍之中,换上了锦衣卫小旗的衣装, 不叫人看出他的身份。来到京都之后稍作休整, 赵游舟的第一件事是带着几人拜访了韩国公府。
  杜家的人对于这群天子身边的鹰犬自然是警惕的, 但赵游舟只说,自己是为私事而来。
  什么私事?
  送信。
  韩国公夫人的侄儿眼下任职于锦衣卫,拜托回京的同僚替自己为姑母捎去书信及礼物,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杜家人也听说了康懋将孙儿送去女帝身边的事, 一面唾弃康懋卖子孙求荣, 一面担忧这是康懋打算倒向女皇阵营的征兆。京中时不时会收到边镇传来的消息, 听说那位康家的子孙在女帝跟前并不受待见, 甚至还几度因触怒君王而下狱,却又听说陛下实际上对那康家公子十分爱重,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要其随侍左右。
  总之宫闱之事,变幻莫测, 既然是在天子跟前伺候的,终归是得罪不起,万一哪天有了什么大造化,说不定便会是那扶摇万里的鲲鹏。因此纵然心不甘情不愿, 杜府的下人也还是将眼前的锦衣卫恭恭敬敬的请了进来, 以茶水招待, 不过男女有别, 康氏一个妇人自然不便会见外客,只命侍女出了后院,在前堂的屏风后,朝着这几人致谢,并问他们,她的侄儿近况如何。
  扮作锦衣卫低阶武官的赵游舟并未开口,低眉敛目,极不惹眼,身旁口齿伶俐的百户则按照他来之前的吩咐,在杜家人面前大力的吹嘘了一番苏徽的受宠程度,仿佛那年轻人眼下真在天子跟前炽手可热,马上就能坐拥半边江山似的。
  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夸张,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康懋专挑自己年轻隽秀的孙儿送到女帝身边是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天底下除了和尚道士,可都要成婚的,康彦徽要是娶了皇帝,可不就是坐拥半边江山。就算不能真娶了皇帝,做个男贵妃也不是什么坏事。君不见董偃因馆陶而富贵,张昌宗因武皇而显达么?
  不过女皇而今二九之岁,慈宁宫中却一直未传出要为皇帝选夫家的意思。谁也不知道将来能够有幸娶了这个女子的人是谁。奈何这名锦衣卫百户实在是口才了得,言之凿凿,好像那康家的小公子当真是男人中的祸水,将女皇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马上以身相许似的。
  待到这群锦衣卫离去之后,康夫人的侍女将自己从屏风后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主子,做了十余年国公夫人的女子静静的倚着轩窗,默然无语。
  这名由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婢觉察到了主子心绪不佳,于是僵硬的笑了笑,“夫人,一会还要去侍奉老爷喝药呢,咱们动身吧。”
  康夫人未染丹朱的淡色双唇紧抿成一线,听到侍女的话之后,仍旧固执的坐在窗边贵妃软榻上不动。
  侍婢知道主子心中不好受,叹道:“夫人的娘家若是真能有一番造化,这对夫人来说也是好事。”
  “好事?”康夫人讥诮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的锦绣大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继续被困在这高墙大院之中,做我的金丝雀儿罢了。你别说什么我是杜家主母,身份尊贵,你看看,我有半点主母的样子吗?”
  “夫人……”
  “我过得一点儿也不自在,”她凄然冷笑,“我有时候就会想,凭什么我要忍受这样的不自在,真恨不得这世上所有人都与我一般苦命。我的好侄儿——呵,听起来,他仿佛是过得不错?那就但愿他能遂了我父亲的意,带着康家上下鸡犬升天,让他们也体会一把做杨国忠的快乐。”
  这样的一番话委实算得上是刻薄,假若落到了旁人的耳中,不孝、悖逆的骂名,康夫人只怕怎么都逃不掉。然而侍女不忍心多说什么,这些年康夫人所受的苦,她一直都看在心中。虽然她贵为诰命,享锦衣玉食,但人并不是有吃有穿便能活得开心了。
  说来好笑,康夫人之所以这般刻薄,其实是在嫉妒自己的侄儿。女皇再不济也好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康彦徽做面首,再屈辱也至少是得到了女皇的爱幸,不像她,嫁进杜家十多年,红颜随水逝,甚至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的母族或许很快就要抛弃她了。康氏一族靠姻亲维持地位,女皇怎么看都比韩国公更有价值。康夫人虽是后宅之中的女子,却也敏锐的意识到了杜氏与女皇之间迟早会有撕破脸皮的那一天,到时候康家会站在哪一方?一想到这里,康夫人便觉得自己十指冰凉,在春暖之日如坠冰窟。
  “这信夫人您是看还是不看?”侍女小心翼翼的问:“还有这礼……”
  康夫人心下烦闷,随手抓过那薄薄信笺,撕开之后飞快的浏览了一遍——苏徽的字不算好看,甚至还比不得康夫人,她一边看一边冷笑,最后索性将信纸揉搓成团,丢进了一旁养着锦鲤的斗彩瓷缸中。
  信上没有多少内容,不过是作为一个晚辈对姑母规规矩矩的问候之词而已。只是那字里行间之中,充斥着满满的敷衍,比起关心康夫人,苏徽在心中问得更多的还是杜雍,问他病势如何,问他近来都去了哪里说了什么,问他膝下子孙可有在他膝前尽孝。
  苏徽写这封信是因为得到了嘉禾的叮嘱。嘉禾让他与康夫人时常联络,实际上是暗示他要利用康氏来打探韩国公府的动向。这让苏徽很是为难,他并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更别说像那些八面玲珑之人一般,用言语做武器套话或是蛊惑人心。尽管在写信的时候他已经十分注意措辞了,可还是不□□露出了几分无力的虚伪,毕竟他与康夫人之间实在没有多少感情,装的再像也不可能装出一副情真意切,这封信在康夫人看来,就是自己那位得了皇帝宠信的侄儿,在急不可待的向她问——你那个碍了皇帝眼的丈夫什么时候死?
  信在送来之前,当然是由锦衣卫拆开读过,赵游舟看到了这样一份书信之后啼笑皆非,却一字未改,将其再度装入了信匣之中。因为赵游舟给康夫人装备的大礼根本不在于这封信,而在于随信送上的礼。
  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苏徽在写信的时候根本就忘了还得给自己的姑母随几份礼,不过礼物赵游舟替他备下了,跟着书信一起从大同送来了韩国公府。
  这名心腹侍女见康氏面有怒色,担心康氏失态的模样传开会不利于她的名声,到时候想要镇住府中的妾室和下人便更是难上加难,于是赶紧将屋内伺候着的其余人都打发了出去,待到康氏的情绪稍微平缓一些了,方看向那只搁在信匣边的紫檀雕花木盒,“要打开么?”
  康夫人阴沉着脸点头。此时的她尚有些许理智,知道自己那个侄儿她如今得罪不起,再说了,人家既然给她送来了礼,她看都不看一眼,未免失了长辈的气度。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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